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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的书房及其他

时间:2022-04-01 10:51:45 浏览次数:

苏 北 学名陈立新,安徽省天长市人,毕业于北京大学。多年致力于汪曾祺研究,著有小说集《蚁民》、散文集《那年秋夜》、《植点青绿在心田:苏北海外散文七十一篇》,随笔集《书犹如此》;回忆性著述《一汪情深:回忆汪曾祺先生》、《忆·读汪曾祺》等。曾获第三届汪曾祺文学奖金奖、《小说月报》第十二届百花奖入围作品等多种奖项。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六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今年五月十六日,我正好在北京,于是便约上汪朗和龙冬夫妇,去汪先生的墓上看了看。我对汪朗说这个事时,汪朗笑说:“我们倒忘了。今天还是正日子,谢谢你们的记挂。”

上午十点,由龙冬开车,我们直奔西郊福田公墓,去看望汪先生。

十八年前的今天,汪先生离开了我们。十八年来他的作品不断被我们阅读着,仿佛他根本就没有离开我们。天气是极好的,我们总是运气不错。多年前我们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好天气下去看望他的。汪老头“走”也捡一个好日子。每次去给他扫墓,都是在人间四月天,到处都是蓬勃的植物,那些鲜花都开到了绚烂的程度。墓园干净极了,十分安静,走进去感觉很好。我们绕过好些甬道,走到二组四十号,来到先生和师母合葬的墓前。汪朗对老爷子说:“老头儿,龙冬和苏北来看你了。”一切还是老样子。我们将一小瓶白酒倒在墓基上,又在墓前放了两支烟。在那看了看,给墓前墓后收拾收拾,就往回走了,前后才一个多小时。

返回时,龙冬说,我们找个就近的地方吃饭,之后再到先生的生前旧居坐坐吧。我当然愿意。汪朗带我们在附近的晋阳饭庄吃了山西菜,之后便去先生的旧居。

来到福州会馆附近的一幢楼前,上了电梯,便直奔那个十八年前我们经常光顾的那个门号四○五的单元。

开开门,一切都是汪先生生前时候的模样,他的子女并没有动过,只是周末过来收拾收拾。在餐厅里,望着餐桌边墙上的那幅荷花图,还是十八年前的样子。大朵大朵的荷花,有十几朵,画面鲜艳极了。老人总是喜欢鲜艳的东西,齐白石晚年也是。过去从没有认真地欣赏过。先生去世后,也来过两次这里,可多是酒后,看了之后也没有留下印象,这一次得好好看看。总的感觉屋子太小了。这比住蒲黄榆已大了许多,可是现在看来,还是太小了。因此这幅荷花图也太小了(汪先生肯定是根据屋子的比例画的)。在画的右手先生题了一段款: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方。

丙子春制 曾祺

我又拐到厨房看了看,那个厨房也才几个平方。一个水池,一个煤气灶,还有一个极小的案台。汪先生那时就这么站在厨房里做菜。不过他的菜也不多,都是家常小菜,也不需要摊开多大的场子。他是用心做菜,把小菜做出新意,有时别出心裁而已。

转身到书房去坐坐,坐在那把老椅子上。书房还是那样,可是我记忆已出现了差异。以前我一直以为汪先生的书不多,可坐在那瞅着墙边的四个大书橱,那四个书橱满满当当。书还是挺多的。我先大致浏览一下,古籍居多。有一套《西厢记》已翻烂了。他在作品中经常提到的一些书,也在书橱里。我忽然想起,何不仔细记下这些书名告诉读者,也许读者是有兴趣的。于是我便记下了这些书。

书橱里的书大致分为这么几大类:中国古典文学、外国文学、各类志怪笔记、他的老师沈从文的书、各类历史书和他自己的书,还有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少量有关京剧和书画方面的书籍。

放在最下层(齐桌沿的这层)的是沈从文的书。沈先生的书有几十本,包括“全集”、“文集”、“别集”和各类单行本,摆了满满两层,数数有四五十册。

书橱的近一半都是中国古典文学,这也是汪先生藏书的最主体部分。现罗列如下:《史记》、《三国志》、《牡丹亭》(翻得很旧了,汪先生对《牡丹亭》读得很熟。他写京剧,有些非常好的句子,我猜想有可能来自《牡丹亭》和《西厢记》的启发)、《录鬼薄》(汪先生曾说过,这是一部奇书)、《秦观研究资料》、《汉书传》、《西汉会要》、《盐铁论校注》(论述盐铁专卖政策之于西汉经济财政之关系)(这些书都是为写长篇小说《汉武帝》而准备的,可汪先生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戚蓼生序本石头记》、《李贺诗歌集注》、《船山诗草》、《陈兴义集》、《白居易集》、《李太白集》、《杜诗评注》、《全清词钞》、《龚自珍全集》、《读四书大全说》、《左传选》、《文心雕龙校注》、《诗品注》、《东周列国志》、《聊斋汊子》(山东民间故事,由董均伦、江源夫妻创作)、《诗选与校笺》、《神话与诗》(以上两本是他的老师闻一多的著作)、《中国中古文学史》、《诗薮》、《官场现形记》、《聊斋志异》、《评注聊斋志异》(这可能是汪先生写作《聊斋新意》小说的底本)、《佛本生故事选》、《说文解字》、《桃花扇》、《白香词谱笺》、《子不语》、《岑参集注校》、《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注》、《唐诗别裁集》、《词律》、《全清诗钞》、《陶庵梦忆·西湖梦寻》、《袁中郎随笔》、《阅微草堂笔记》、《太平广记》、《随园诗话》、《梦溪笔谈》、《笑笑录》(这些都是汪先生在书中经常提起的一些书)、《山带阁注楚辞》、《明刻本水浒传》、《李清照校注》、《瑶华集》、《万历十五年》、《老学庵笔记》、《词律》、《秦少游研究》、《中国历代散文选》、《词诠》、《李璟李煜词》、《历代笔记概述》、《红楼梦小考》、《老子注释》、《夜雨秋灯录》(这一本,还有一本《何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我送给汪先生的,因为《夜雨秋灯录》的作者是我同乡安徽天长人,汪先生在写家乡的一篇散文中提到过此书)、《清词》、《宋文选》、《婉约词》、《月轮山词论集》、《宋词三百首选注》、《养真集》、《历代歌咏昭君诗词选注》、《陆游选注》、《苏轼选注》、《大唐西域记》、《魏晋南北朝文学史》、《诗品集注》、《近百年名家词选》、《闽都别记》、《西游记》、《清诗话》、《历代诗话》、《古文观止》、《字源谈趣》、《唐代诗人丛考》、《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文心雕龙创作论》、《杨万里选集》、《樊川文集》、《匡谬正俗》、《君子堂日询手镜》、《洗冤录》、《读四书大全说》、《龚自珍全集》、《中华金史演义》、《防余丛考》、《敦煌变文集》、《二十五史》、《十三经注疏》、《十三注疏索引》、《老子解说》、《八百种古典文学著作》、《王派水浒评论集》、《古代白话小说》、《清代版刻一隅》、《明清时代商人及商业资本》、《元散曲的音乐》。这些书有成套的,有多卷的,摆了整整九格的书橱,几乎是这架二十格书橱的一半。

外国文学占了四层,主要有:《迷惘》、《吕叔湘译文集》、《伊斯兰的起义》、《茨威格小说选》、《幻灭》、《福尔赛世》、《美国短篇小说选》、《法国短篇小说选》、《德国古典中短篇小说选》、《舅舅的梦》、《安娜·卡列尼娜》、《悲惨世界》、《一个冬天的童话》、《一千零一夜》、《俊友》、《珂赛特》、《法朗士短篇小说集》、《外国现代派作品选》(汪先生说他年轻时受西方现代派影响,有的作品让人看不懂)、《大卫·科波菲尔》、《变形记》《前夜·父与子》、《布莱希特戏剧选》、《莎士比亚全集》、《契诃夫小说选集》、《托尔斯泰传》、《奥斯丁研究》、《福地》、《青春常在》、《草叶集选》、《西伯利亚之行》、《德莱塞作品精粹》、《卡夫卡传》、《追忆似水年华》、《乞丐·窃贼》、《决斗》、《瘦子麦麦德》等。

还有两层是一些戏剧和书画方面的书。有:《中华戏剧史》、《京剧知识词典》(他在写梨园小说时会用上一些知识)、《中国十大古典悲剧集》、《中国十大古典喜剧集》、《白毛女》、《车王府曲本菁华》、《中国戏曲表演艺术辞典》、《中国四大名旦》、《梅兰芳百年祭》、《田汉戏剧选》、《宋元戏曲文物与民俗》、《演员必读》、《奚啸伯艺术生涯》、《裘盛戎艺术评论集》、《中国京剧史》。书画类的有:《八大山人书画集》、《中国书法简论》、《中国书法全集》、《中国古代建筑》、《故宫博物院藏宝录》、《中国版画集》、《中国当代书法大观》、《中国古典园林史》、《启功韵语》。

边上另还有一架书橱,是一些现当代文学的书籍,主要是小说和散文,包括:《鲁迅小说散文集》、《鲁迅书信集》、《中国现代短篇小说》、《建国以来短篇小说》、《中国当代散文精华》、《中国当代散文选》、《京派小说选》、《一九八三年短篇小说选》、《一九八五年短篇小说选》、《中国小说一九八六》、《八十年代散文精选》、《一九九一——一九九三散文选》、《中国当代短篇小说选》、《名家经典散文选》、《中国散文经典》、《三人行名家散文精品系列》、《中国当代作家面面观》、《中国新文学大系》、《京味小说八家》。

余下的就是他自己的书,都是生前出版的作品,主要有:《汪曾祺短篇小说选》、《晚饭花集》、《晚翠文谈》、《菰蒲深处》、《塔上随笔》、《矮纸集》、《草花集》、《独坐小品》、《旅食集》、《去年属马》、《中国当代才子书·汪曾祺卷》、《榆树村杂记》、《汪曾祺散文选集》、《汪曾祺自选集》等。

这些藏书只是一个面貌,并不是说汪先生只读了这些书,或者这些书汪先生每本都读过。可是从这些藏书能透露出很多信息,他喜欢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对笔记和方志类的东西很有兴趣。他对古典诗词也相当熟悉,所以他的题画诗都那么充满意趣。

从这些藏书也可以看出,汪先生读书很杂。他自己说过,从大学时期,就喜好乱看杂书。在西南联大时,他就是出了名的夜猫子。他曾说:有时图书馆就剩我一个人。他看书的习惯是随便翻翻,喜欢的就看,不喜欢的翻翻就丢下。他从昆明到上海,或后来到了北京,总是在阅读和写作中。居京几十年,不管是在《北京文艺》、《说说唱唱》,还是后来到《民间文艺》,以至打成右派到张家口,回京之后的京剧院,他这七十七年的生涯中,书是没有丢过的。可以说,读书、喝酒、做菜,是他一生的爱好。特别是在京剧院的十多年,因家里房子实在太小,他在京剧院有一间临时休息的房子。我想,那一段日子是他最惬意的日子。他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京剧院本来就有图书室,又仿佛回到大学时期,有空就可以借,一次可以借好几本。如果你有心去找找,可能现在北京京剧院图书馆的借书卡上,还有许多汪曾祺的签名。那里的许多书籍,都留下了汪曾祺的痕迹。汪先生的大公子汪朗,去年在《三联生活周刊》上写了一篇文章,标题就叫“老头儿三杂”:看杂书、写杂文、吃杂食。此言极是也。

岁月真快哪,老头离开这个房子已经是十八个年头了,离开这些书柜和这个书桌也已经十八个年头。想想跟老头在一起的日子,我们才三十多岁。那是多么快乐的岁月。

十多年来,我不时在网上搜搜有关汪先生的消息,总是会有一些惊喜。近来又有两文,颇让我心跳加速,一个是《江南》主编袁敏发在《文汇报》上的《淡泊杏花图》,是近年来少有的新鲜之文。文中写道,有一年她带着不满一岁的儿子去拜访汪先生,刚进门,汪老头便迎了出来,脱口就说:今天是小猴拜老猴。袁敏很是纳闷,儿子第一次来。他怎么知道儿子属猴?而且,袁敏也不知道汪先生是属猴的呀!一句话,让袁敏心里热乎乎的。这也是老头子的一贯风格。他话不多,可特别有心,有时冒出一两句话,能让你记得一辈子。中午留饭,老头儿为儿子专门炖了鸡蛋羹。老头抱过儿子来喂,才一口,儿子便泚了老头儿一裤子的尿。袁敏一脸的歉意,可老头儿却乐呵呵的,爽朗地说:“想尿就尿,男子汉大丈夫,好!”弄得她九个月大的儿子也咧嘴咯咯地笑了。

袁敏特别敏锐,观察到桌上的两个菜是早餐桌上剩下的一根油条和半边咸鸭蛋加工的。一个做成了汪老头自个发明的“塞馅回锅油条”,这如今已成了汪氏名菜。另一个放在了黑酱瓜炒老豆腐里(红心鸭蛋剁碎加入其中)。这便是汪老头做菜的别致之处,他并不用大料,只是在一些家常的菜上用心,稍有些创意,即所谓之名士菜。

尤为重要的是,袁敏告诉了我们,汪先生去世前准备去参加的“环太湖女作家笔会”是由浙江湖州的《南太湖》杂志举办的,而邀请人正是袁敏。——记得当年我去先生家,汪先生对我说,过几时还要去参加一个女作家笔会,汪老头还开玩笑地说:都是女作家,我这个老头去干什么?对方回答:女作家想见见这个老头儿!汪先生说完嘎嘎地笑:一个老头有什么可见的!——袁敏当然是受人之托,汪先生刚开始是拒绝的。因为他刚从四川的宜宾回来,已累得疲惫不堪,袁敏于是电话告诉对方:汪先生去不了。可对方十分想汪先生能参加,就说,还专门给他特制了手工的湖笔呢。袁敏又转来告诉汪。汪先生犹豫了,最终答应去。可当天夜里老头儿便被送进了医院,食道静脉曲张破裂,引起大出血,没几天老头儿便撒手西归了。

值得一说的是,汪老头那天送给袁敏的一幅《杏花图》,实在是汪先生画作之中的精品。我看了这幅作品的彩色图片,真是口水飞流三千尺。整幅作品画面简洁,清俊淡逸。两根枯瘦的梅枝,交叉支立向上,曲折有度,其上端添了小枝少许,最让我眼亮的是枝头点了无数淡红色的点,洇得浓浓淡淡,代表枝头的梅花。还点少量的绿色墨点,表示尚有几枚绿叶挂在枝头,所有的红绿墨点均向一个方向撒去,看上去仿佛枝头有风,落红正欲飘下枝头。满纸氤氲,水汽淋漓。可以说韵致生动,墨趣多多。画面的右下角,留有一处空白,于是题上: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丁丑,春杏放花。曾祺。

我久久注视着这幅还没有上裱的作品,眼馋之极,想袁敏真是有福。汪老头爱美,对年青女性尤其好。这也可见一斑也。

袁敏文中补记的一笔也颇可爱。汪先生之前为不能参加笔会感到歉意,便为《南太湖》的主请人马雪枫画了一幅画,所画为《雪地红梅》,正好把马雪梅的名字寓意镶入其中。袁敏写道:“我当时还略有点妒忌之意,似乎比我这幅更用心呢!”这个细节甚俊,将年青的女性(那时袁敏才三十岁左右)的小心眼和盘托出,如今写来,更又是另一番趣味了。

另一文更让我惊奇。一个重庆的九十五岁的老太太章紫,竟然是汪曾祺在江阴中学借读时的同学,对汪先生高中时的事情知道得甚多。

这篇文章甚是蹊跷,采访章紫的记者,本来是想请老人回忆一些民国的往事。这位章老太,祖父是光绪年间的进士,当过翰林院的编修,父亲章斌是江阴南菁中学的教务长,后任私立无锡中学校长。章紫的母亲王伊荃曾是张元济家的家庭教师。这是一个典型的世家。抗战时章紫在重庆学医,后在重大理学院工作,解放后在重庆皮胶厂当工程师。记者采访将近结束时,老太太忽然翻出一本影集,指着一个人对记者说,这是我的一个同学。记者仔细一看,这不作家汪曾祺吗?话题于是重新开始,她竟是汪曾祺江阴南菁中学的同班同学,对汪曾祺青少年的事情了解甚多,特别是关于汪先生在江阴中学有一段恋爱,她道出了原委(这件事可是汪曾祺讳莫如深的事情)。汪先生有一篇散文叫《果蔬秋浓》,里面《水果店》一篇是这么写的:

江阴有几家水果店,最大的是正街正对寿山公园的一家,水果多,个大,饱满,新鲜。一进门,扑鼻而来的是浓浓的水果香。最突出的是香蕉的甜香。这香味不是时有时无,时浓时淡,一阵一阵的,而是从早到晚都是这么香,和种长在的、永恒的香。香透肺腑,令人欲醉。我后来到过很多地方,走进过很多水果店,都没有这家水果店的浓厚的果香。这家水果店的香味使我常常想起,永远不忘。

那一年我正在恋爱,初恋。

不是别的水果店没有这家香,是因为初恋的感觉很特别。不是忘不了这家水果的香味,而是忘不了那萦怀的初恋。

汪师母原来也对我们略略说起过这件事。汪老头本来想写写那段恋爱生活,可是当事人还在世,觉得写出来伤害了人家。后来汪先生的三个子女在《老头儿汪曾祺》中也写到过。可惜汪先生没能等到写出此段生活的日子,终成了一桩憾事。

章老太太的这段回忆,多少让我们知道了这一段岁月的原委。看看年轻的汪曾祺,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现录上章紫老人的回忆,我们共同分享——

章紫说:他是苏北高邮人,我们学校有名,苏北人就慕名而来。抗战前,一九三五年,我们高中同学两年,苏北人嘛,也不大瞧得起他。我有个好友叫夏素芬,是一个中医的女儿,汪曾祺对她有点意思。高二有天上学,我们一进教室,就看见黑板上有人给夏素芬写了一黑板情诗,不是新诗,是旧体诗,是汪曾祺写的。他跟我们一起看,看了之后,他自己把黑板擦了。当时不开放学校不赞成这种事。他成绩不好,人也不帅,性格也不见活跃,但还是有才华。

汪曾祺到昆明后与章紫通了很多年的信。章紫说:“夏素芬在江阴沦陷区,我在重庆读书,汪曾祺在西南联大读书。我们都出来了,读大学嘛很无聊,就写了很多信,他跟我写得要多些。妈妈知道我跟一个苏北男生在通信,还警告说,你爸爸不喜欢苏北人,他知道了,会不高兴的。通信的内容,反正是大学生嘛,天南海北,瞎扯一通,我都记不起了。”

但汪曾祺在信里面有两句话,章紫一直记忆犹新。章紫说:“有一次他在信里写了一句,我记得很深,他说,‘如果我们相爱,我们就有罪了’;还有一次是他的信里最后写了一句‘握握你的小胖手’。当时我手胖,班上的同学都知道我的小胖手。我们通信多,但我们并没谈恋爱。他这句话都这么说了,我们确实没相爱没谈过恋爱。‘小胖手’这句我记得,是因为我的信多,看了就随便搁在桌上,同寝室女生看了,看到那一句,大家都觉得好笑。”

多年以后,章紫到北京,在汪曾祺家里,汪曾祺握着章紫的手,就是当年在信里隔空而握的“小胖手”。此时,一九八○年开始名满天下的汪老头,已垂垂老矣。章紫说:“那一年我到北京去他家里做客,他住在蒲黄榆路,他爱人施松卿跟女儿在家。他很会做菜,做菜时他悄悄跟我说当年学校的事儿不要多说。我想说的就是他跟夏素芬的事吧。”

章老太太说,她和汪曾祺通过有几十封信,可惜一封都没保存,章老太说:“因为我爱看书,就看到他写的文章,就晓得他后来那么有名。夏素芬也晓得的。我们一个同学是医生,还告诉我说,解放后,汪曾祺的父亲,在镇江医院挂号。”

老太太最后若有所思:“汪曾祺给我写的信,全都弄丢了,我哪晓得他后来那么有名呢?可是丢了就丢了,无所谓。当时同学写信多,都无所谓,都丢了。”

章紫跟汪曾祺同岁,都是一九二○年生人。记者最后问她:汪曾祺在学校有没有什么外号?章老太太哈哈大笑,之后用吴侬软语说:“汪癞子!就是癞痢头!”

看看这是多么生动美妙的回忆。谁能编出这么缜密的细节。我们每个人都有童年,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这是多么温暖的回忆啊!

唉!想想汪老头已经离开我们十八个年头了。要是他还在世,也是九十五岁的年纪。他若听到章紫的回忆,又是什么感受呢? 可奇怪的是,这么些年来,汪曾祺的面目非但不是越来越模糊,反倒是越来越清晰。这也是这个老头的魅力所在吧。他当年所写过或所说过的事情,被一些当年的亲历者所发掘,形成互证,使一个立体的汪曾祺逐渐呈现在我们面前。

责任编辑:龙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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