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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火,火

时间:2022-05-15 15:30:08 浏览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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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母生坐在那儿,坐在火边。他说他哪也不想去,只想坐在那儿,坐在火边。算起来,他在那儿坐了有四个钟头了。夜露把他浑身弄得很湿,这种湿气在夜里是看不着的,但能触摸到,也能闻到,那种味道就像带腥气的水草一样好闻。我拉开帐篷的拉链,伸出脑袋,我冲他喊叫:“罗母生,罗母生,去睡觉吧。这里晚上这么冷,去睡觉吧。别冻着了。”他充耳不闻,依然坐在那儿——岿然不动,像一尊黑黢黢的雕像。

我裹着衣服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张羊毛毯子。我把那张挺厚实的羊毛毯子给罗母生披上,他身上已经有一张毯子了,我又给他披上一张。先前那张应该是茜茜给他披的。——茜茜是他的女友。这里太冷了,不分春夏秋冬,这里的夜晚都冷得要命。这里的海拔太高了。我把毯子给他披上,可还是能够感觉到他很寒冷,他全身都在发抖。

我在他身旁坐下,点上一根烟递给他,他没接。他低着头,木呆呆地盯视着火苗,浑身发出轻微的颤栗。他太冷了,鼻尖都有清水鼻涕了。我把烟塞进他嘴里,他嘴唇嘬动,似乎在悄悄吸了。我抬头仰望星空,银河从南到北横贯天际,美轮美奂、耀眼多姿,美得无法言喻。那些闪烁着淡红色和橘黄色微光的星辰。密密麻麻。紧密排列在浩瀚而低矮的碧空中,仿佛就在我们头顶,触手可及。我们花费两天多的时间赶来这里,就是为了一饱眼福,看一看那盛传已久的银河。看一看这里令人赞不绝口的星空。后来我们如愿以偿了。却没有那种目击众神般的震撼和快感了。原因就是,我们的心情都被一通电话给毁了。

五个小时前,也就是九点左右。罗母生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他父亲打给他的。电话中,他的父亲告诉他,他的母亲刚刚去世了。挂掉电话后,他就这个样子了。他对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天上又要多一颗星星了。”说完,他就抬头仰望星空,泪流满面。他的情绪传染给我们。那个时间点,绝美的星河还没完全展现出来,不过,接下去,我们谁也没有那种期待已久的赏星观月的心情了。

我们陪着他坐在火边,默默不言。谁也不说什么,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么坐着。我们四个人,罗母生,罗母生的女友茜茜,我,以及我的女友马玉瑶,我们就那么坐着,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马玉瑶靠在我的肩头,茜茜靠在罗母生的肩头。我们谁也不看谁,只盯着眼前那堆瘦弱的火苗。四双眼睛,都盯视着那堆火苗。如果火苗有感知的话,它一定会害羞的。夜一点点加深,风也越来越大了。马玉瑶顶不住困倦,倒在我怀里睡着了。半个钟头后,她被冻醒了,不停打喷嚏。再这样下去,她会感冒的。我把她搀扶进帐篷里,把她哄睡后,我再次走出去。

罗母生坐在那儿,他的女友茜茜依靠在他右肩上,左臂揽着他的左肩。从抖动的背影中就可看出来,她在默默抽泣。罗母生也在抽泣。后来,两个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我想着还是不打扰他俩为好,让他俩尽情哭一场是再好不过的。我转身回帐篷里,熄灭灯。身旁马玉瑶发出匀称的有节奏的呼吸声。她已经忘掉了今晚发生的不快。沉浸在睡梦中了。我没有睡,我睡不着,我想,我们的旅行就这样中断了。明天一早,我们肯定会乘坐早上十点那班列车赶回去。今天是走不成了,只有等明天。如果今晚还有列车的话,我想罗母生一定会在今晚赶回去。我们原计划在这里待一周,一周后才准备离开,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我把毯子披在他肩上,毯子重叠在茜茜披给他的那张毯子之上。茜茜已经回帐篷了。我看到她在帐篷里晃动的身影,帐篷里有把手电筒,那把手电筒开着,光照在帐篷上,帐篷显现出淡红色。她的影子在帐篷内壁上晃来晃去,显得有点焦躁不安。另一顶帐篷里一片漆黑,马玉瑶睡在里面,她睡得很好。说不定她睡得并不好,说不定她会做噩梦。明天我要问问她,她睡得怎么样。

我从怀里掏出一瓶白酒,兀自喝了一口:“你要不要来点?”我问罗母生。我希望他喝点酒,遇到这种事儿,喝点酒会好很多。我把酒瓶歪着递给他,半晌,他接了去。他一口气喝了半瓶下去。他已经不哭了,但泪痕犹在。他还是盯着火苗看,眨也不眨,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如果火苗是个小姑娘的话,被这么盯着多半也会感到害羞。

“天真冷啊。”我搓着手,转身看向他,想找点话题聊聊。他一声不响的真让人莫名感到担心。

“谁都会遇上这种事。”我接着说,“没有谁能避免得了。”我试图劝慰他。我话中的道理并不错——没有谁能避免这种事。话虽如此,可此刻说出来却觉得干巴巴的,毫无色彩和感染力可言,犹如淡而无味的过期饼干一样,生硬干燥。我不知道下面该说些什么了。

罗母生把酒瓶还给我,酒瓶里的酒水所剩不多了。我把剩下的那点喝掉,身上果然就暖和起来。“想开点。”我把手搭在罗母生的肩头。

“陪我走走。”罗母生忽然站起来。

“现在吗?”我说。“去哪儿?”

罗母生离开火光照耀的地方,向黑暗中走去。说是黑暗,其实也不尽然。在漫天繁星之下,夜色显得淡而稀疏,甚至有点明晃晃的。我小跑着跟上罗母生。

“不自在,”罗母生说,“不自在啊。”

“哪里不自在?”我问。我们同时停住脚步。

他用手指戳戳心口,说:“这里。”

我點点头:“慢慢就会好了。”

“你还有酒吗?”他问。

“有啊。”我说。

我又回到帐篷里取了两瓶酒。我们两个一人拎着一瓶酒走在高原的山冈上,边走边喝着酒。风在刮,兜起衣角,猎猎作响。“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罗母生说,“就在今晚,就在我坐在火边那几个小时里,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是老了还是成长了?”我疑惑着说,“有时候老有人爱把两者弄混。”

“老了。是老了。”

“也可以说是你突然觉察到自己猛地成长了一下。是吧?”

“我不知道。”罗母生举起瓶子喝了一口,“我现在还说不了。”

风还在刮,风很大,脸上的肌肉被风刮得直跳。

“她一直想亲眼看着我和茜茜结婚来着,这下她要失望了。她看不到了。”罗母生说。

“能看到,在天上。”我说,“据说在天上能看到下面的一切。”

“不,那不一样。那哪会一样。”

“你不愿相信人死后还有感知吗?”

“不太相信。”罗母生望着天上的星星,睫毛微微颤动,“如果真有感知就好了。可我不太相信。”

“相信要比不相信要好。”我说,“你觉得呢?”

“或许是吧,可我现在还不相信这个。”

我们继续往前走,翻过一座山冈,向下走去。走着走着,就听到银铃般的脆响。是一条山涧。融化的雪水从远处的高山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罗母生在山涧旁蹲下来,把手浸泡在溪水里,溪水非常凉。闻都可以闻出来有多凉。空气里满是冰碴子的味道。他把酒瓶也冰在水流中,水流湍急,瓶身被他牢牢抓住才没有顺水冲走。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突然就离开了。”罗母生说,“像是开玩笑似的。听起来有点荒诞不经。”

“世事难料。”我说。

“我还没好好孝敬她,”罗母生说,“她就这样走了。”

我们俩把酒喝完后,把酒瓶子丢在了水流中,它们半浮在水面上漂走了。我把手也伸进水里,的确很凉,像握住了一块冰块。我俩用手舀水来喝——喝过酒后,我们都觉得很口渴。虽然水很凉,但我们还是各自喝了好几口。

“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再沾酒了,一丁点也不沾了。”罗母生说。

“为何?”我说。

“我的父亲是个酒鬼,她不想看到我以后也那样。”

“你不会那样的,你平常也不怎么喝。”

“但我还是想做到滴酒不沾。她希望我这样,希望我滴酒不沾。”

“那你一定能做到的,对你来说这不难。”

我们迈过溪流继续走着,走上另一座山冈。远处是一个村子,灯火尽皆熄灭了。那个村子坐落在一片洼地里,周围是凸起的小山冈。风里携带着狗叫声,村里的狗一定看到了我们。罗母生望着那个洼地里的村子,若有所思。我曾从罗母生口中得知,他家也在一个小山村里。那个村子也不大,只有十多户人家,并且有一半有钱人家已经陆陆续续搬离了那里。去镇上或者县城里安家落户了。

“明天一早我就回去。”罗母生说。

“我知道,我们也回去。”我说。

“你和马玉瑶可以继续留在这。”

“不,我们也回去。”我说,“继续待在这已经没多大意思了。”

我抽出一根烟给罗母生,他接过了。我自己也叼一根在嘴里。罗母生抽了一口烟,语带歉意说:“很不好意思,把这次旅行给搞糟了。”为了这次旅行,我们四人精心谋划了许久,除了请假之外,马玉瑶还特意辞了职。原因就是她请不掉假。

我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意思是在说,你用不着愧疚什么。

忽然,他再次哭起来了。先是闭着眼睛咬着嘴唇,尽力压抑着,后来实在压抑不住。就啜泣出声来。面对此情此景,我局促不安,束手无策。男人之间,悲情和柔情一样,都是令人难以招架的存在。我还没有学会该如何应对这些。他蹲下来,抱头痛哭。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手插兜,一手夹烟,大口吸着,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慌乱。我听到烟丝呲呲燃烧的声音。附近一带的山冈里,整个都是他的哭声。他的哭声引起更多更激烈的狗叫声。等他不哭了,我才把他拉起来。

“我们回去吧,”我说,“外面太冷了。”

“你先回去吧。”他用手背使劲揉着红肿的眼睛,声音哽咽,“我想再待一会儿。”

“回去待吧。”我转身看向营地那里,那堆火苗还没熄灭,还在燃烧着。“回去待吧。那边有堆火,待在火边暖和些。”

他听从了我的建议,我们往回走去。洼地里那个村子逐渐远离我们。明天,明天早上,我们会去拜访那个村子。村里有几个跑私车的年轻人,他们有摩托车,只需花费不多的钱,就能让他们启动摩托车载我们去县城,从那里我们就能买到回内地的火车票。明天我们就会去那个村子里找他们,让他们带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又在火边坐下来。火燃得很旺,没有要灭的趋势。我还是往火里又丢了几块劈柴样子,火被压得跳了跳。坐在火边很温暖。火的热量散发到周围,周围也暖意融融。我们就坐在火光能照到的范围里。我觉得温暖,身上热乎乎的。我把手放在火上烤,手掌很快也热乎了。我看向罗母生,他又陷入沉思了。他目光空洞地盯视着火苗,脸颊冻得红扑扑的。清水鼻涕从鼻尖拖下来却浑然不知。他在发抖,全身都在颤栗,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抖得像筛糠。

iiiޟiiiiiiiiiiiiiiii饨ky责任编辑 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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